第十四章
再过几日,我总算能够利索下床走动,早午朝随即恢复。那天我觑了个空,一路向宫城最西面的敬严宫而去。
这座敬严宫采光一直不佳,就像现在,明明是正午,偏殿里仍是黑漆漆一片,如长夜一般,没有点灯烛。父亲坐在台阶上,就着窗户漏进来的几寸阳光,静静翻阅一本道德经,宦官和宫女在两旁打着瞌睡,直到看见我,才慌慌张张欲表现出精神抖擞。
我屏退左右,在父亲面前站定,位置不偏不倚,正好挡住光线。
「父皇万安。请恕孩儿有伤在身,不克行礼。」
父亲抬起头,眯着昏黄的老眼看我,半晌才道:「哦,是二郎啊。」
「近日政务繁忙,久疏探望,父皇身体还好吧?」
「你说什么?」他微侧头,将左耳对着我。
我把话着复一遍。
他颤巍巍欲起身,我搭了把手,臂上支撑的分量轻如无物,比之在国公府时,他身量怕是缩水了一半有余。
「老了,不中用了,等死而已,有什么好不好呢。」父亲站起之後,退後一步,与我拉开些许距离。
「儿臣倒是觉得父皇筋骨仍然强健,更令儿子钦佩不已的,当属父皇烈士暮年,依旧壮心不已。」
父亲弓着身子,歪头大声问:「什么?二郎啊,你说话响点,为父耳朵不好使。」
我在他耳边缓缓道:「儿臣说,父皇安心颐养天年,是儿臣之福,也是天下人的福祉。」
他咧开嘴,我这才发现他的牙齿所剩无几。仔细算来,父亲不过六十多岁,若仍在位,断不该有这样龙钟老态的。
「你站在这里,就表示我已经输干赌本,放心,放心!」父亲说完,还笑着伸出手,踮起脚拍了拍我的肩膀。
这说法倒是与我们的推想一致,我点头。「那就好。也幸好这天下是儿臣自己打下来的,当年颇学了点微末功夫,要不然父皇您又要拖着病体着登大宝日夜操劳。若如此,孩儿可真是大不孝了。」
父亲嘿嘿笑着,也不知道听清没有。
「对了,父皇尽可以在早几年的时候发动,为什么到现在才出手呢?」我明知故问,一句话着复了好几遍,他才有反应。
「哦,你问这个啊。」父亲低头沉思,忽然皱着眉看我:「咱们在说什么来着?」
我不耐烦再陪他装聋作哑,索性单刀直入:「您听说了什么?」
父亲慢慢挪回胡床半躺,道:「我能听说的,必然是你允许他们说的吧。」
「按理本该如此,可有些下人嘴碎亦未可知。父皇现在的这批宫女内侍,也在身边服侍许久了,成日见着几张老脸,父皇想必心中也郁闷得紧,孩儿过几天就给您找批新的来替换可好?」
父亲不予理睬,将头靠在扶手上假寐,甚至响起了夸张的鼾声。
「那就如此说定了,父皇保着,孩儿告退。」
我转身离去,到了门口,背後苍老的声音突然出声道:「你到底对大郎做了什么?」
我不回答,嘱咐守卫好生「照顾」太上皇,便疾步离开。
如果说出他的儿子把另一个儿子关起来当作禁脔,夜夜同床共枕,时时交欢燕好,伟大的太上皇陛下就能在激动之下西奔极乐,我倒是愿意说上一说的。
前段时间郑秉直来报说兄长生病,汪太医去看过,说也许是那晚受惊过度,没有大碍,不过说完他欲言又止,只是叹了口气就告退。
汪太医是王府旧人,口风很紧,兄长的身体一直是交由他调理。兄长早已无心,身体也在看不见的地方渐渐枯萎,汪太医一直为此战战兢兢,哪里的灵丹妙药都不能医治求死之人,他变成这个样子,全是因为我。
我以前做任何事,都只为让他高兴,如今我对他的心意没有丝毫改变,为何局面会走样得如此离谱?
他用这种方式在折磨我,对于这一点,想来他自己亦不知不觉。
「我到底是哪里对不起你?」——第一个半年,他常常问这句话。现在他不问了,并非因为相信我的情感,而是深知必定得不到能够接受的回答。也许这不是坏事,如果他知道伤害自己最能令我感到痛苦,那么我们的相处会比现在惨烈十倍。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油尽灯枯,也不知道我能与他僵持多久,如果是我先认了输,到时候单单放手是不够的,我一放手,他定然自戕,只有我死,他才会安心活下去。
我已经狠着心走到现在,怎甘心轻易死去。我不是圣人,如果想看他自在快活,当年只需抽身离开中原就可以,那时候的我尚且办不到,处在如今的位置更不可能。
说到底是我自己贪婪,明知道怎样做最好但无法克制,或者也无意去克制,我是天下人的主宰,向来只有旁人来迁就迎合我,没有退让求全的道理。当初下定决心来得到这个位置,为的不也是可以随心所欲地做想做之事吗?
怀抱着这种灰暗的情绪,我伤愈後第一次到蕙风园。守卫没有加强——在大多数人认知中,我不在的时候,这里并无加强守卫的必要,薛范提了很多次,我也没有应允,只是准他们每日上三楼巡视。
久未相见,明明见了面也只有弄得大家都不愉快而已,走下扶梯时,我依然不争气地感到一丝紧张与喜悦。
我没有吩咐过要来,因此他已经在用膳了,看见我的时候一口饭菜含在口里,竟惊讶得忘了咀嚼。
那难得的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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