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深摘掉斗笠,露出脸来,朝他客气而诚恳地一笑:“冒昧打扰,王爷勿怪。”
段归鸿:“……”
他先是一愣,随后立刻遣退所有下人,紧闭门窗,眉头几乎打成了死结:“傅将军突然驾临寒舍,有何见教?”
“没什么见教,”傅深拉了把椅子坐下,“王爷不必这么生疏,您是我的长辈,唤我表字即可。”
段归鸿目光下移,死死地盯着他的腿:“你……敬渊,你不在京城养伤,怎么到西南来了?”
傅深撩起衣摆,给他看自己的靴子,漫不经心地道:“伤好的差不多了。至于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您不是应该比我清楚么?”
段归鸿眸光一凛,他周身气势内敛威严,与傅深对上,两人竟是分毫不让。他冷冷道:“你在说什么?”
“哦,不对,你应该只知道我在荆州,”傅深一拍大腿,“瞧我这记性,只告诉杜冷我要到荆州找严宵寒,忘了跟他说我还要顺路来一趟夔州。”
他微笑道:“怎么,王爷似乎不太待见在下?”
段归鸿沉默片刻,似乎是放弃了与他虚与委蛇,单刀直入地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傅深面上笑容不变,只是眼里已经完全没了笑意,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我发现的不少,王爷指的是哪一件?是把杜冷安插到我身边,还是派纯阳道人在万寿宴上刺杀皇上?”
“……又或者是,故意在荆楚散播秋夜白,打算掀了棋盘,把江南一带彻底搅乱?”
他的每句话都像一把刀,笔直地扎向段归鸿沉默容忍的底线。
西平郡王多年带兵,性情刚毅严肃,这些年虽然修炼出了一点涵养,那也分对谁,偏傅深还好似浑然不觉,不知死活地要拔老虎须。
段归鸿咬着后槽牙道:“傅深,你就不怕……今天走不出这道门?”
“你看,这不是巧了么。我今天本来也没打算出这道门,”傅深理直气壮地说,“我孤身一人来到夔州,盘缠不多,正愁没地方住,打算借贵府宝地住几晚,不知王爷允否?”
段归鸿:“……”
他说一句被傅深噎一句,虽然傅深不是带着敌意来的,他仍感觉自己快要撅过去了,好不容易理顺了气,尝试着心平气和地开口道:“你既然知道了这些事,应该也明白,我并非是要害你。”
傅深道:“自然。否则我今日也不会出现在这儿。”
段归鸿神色略有松动,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我所做之事,比之皇帝对北燕铁骑的所作所为,只是九牛一毛。”
“北燕主帅就在您面前坐着,”傅深冷冷地道,“我虽然瘸了,但还没死。王爷,你要替北燕军报仇,问过我的意思了吗?”
第58章 无常┃分开的第二天,想他
傅深翻脸如翻书, 打了段归鸿个措手不及, 西平郡王刚有所松动的神情霎时凝固在脸上。良久,他好不容易按捺住了就地掐死傅深的冲动, 冷哼道:“本王在北燕军效力的时候, 你还是个刚出生的奶娃娃。”
傅深回敬道:“我接掌北燕军时, 您已经在西南养了好几年鱼了。”
两人目光交错,火花四溅, 动作一致地撇过了头, 同时在心里“呸”了对方一声。
段归鸿心想:“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
傅深心想:“倚老卖老的老东西。”
只有这时候才能显示出严宵寒这种人的可贵,当两个臭脾气的人死不相让时, 需要有个圆滑的人来替他们拨开矛盾, 让对话继续进行下去。
可惜严宵寒不在。
傅深暗自呼气吸气, 平息心火,内心反复告诫自己他是来寻求真相的,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跟迂腐独断不讲道理的糟老头子置气上,这才勉强地扭过脸来, 给他铺了一个堪堪落脚的台阶:“王爷对北燕军感情深厚, 殊为难得。”
段归鸿气哼哼地就坡下驴, 道:“北燕铁骑便是在我等手下建起来的,论辈分,你还得叫我一声叔叔。”
傅深心里暗骂:“老东西,还蹬鼻子上脸了。”
嘴上却干巴巴地道:“哦。听说您与先父先叔情同手足。”
段归鸿却摇了摇头:“不是。”
傅深:“嗯?”
“我说的论辈分,是从你祖父,前代颖国公处论起。”段归鸿放缓了声气, “先帝在朝时,傅公任岭南节度使,曾奉命平定岭南百越叛乱。后来朝廷军队大获全胜,傅公带人清剿叛军时,在乱军中发现了一个垂髫幼儿。按朝廷惯例,凡抓获百越叛军,成人就地格杀,十岁以下童子阉’割后送入宫中为奴。”
“傅公抓住的那个小儿恰好十一岁,异常羸弱,傅公看他可怜,动了恻隐之心,不忍让这孩子成为刀下亡魂,便网开一面,留了他一条性命,放他自谋生路。”
他说到这里,傅深已隐约猜到了下文。
段归鸿也看出来了,坦然承认道:“我原名冯异,原本是百越人,蒙傅公相救,死里逃生。十五岁改名换姓投入傅公麾下,侍奉左右,冲锋陷阵,傅公视我如亲子,加意提拔栽培。元泰二年,鞑柘犯边,傅公转调甘州节度使,我随同前往,与伯存、仲言领兵驰骋草原,抗击蛮夷。”
伯存是傅廷忠的字,仲言是傅廷信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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