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尼点了点头,转着手里的佛珠,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厨房“去吧,了尘在里边。”
黎苏感激的弯了弯腰,朝那边走去。
厨房里有清香的稀粥味道,黎苏坐在灶台后面,往灶堂里添柴。
烟雾飘起,刺激着眼睛,她垂下头,拿手揉了揉,又抬起头,望着灶台面前低着头切青菜的人。她垂着头,面色沉静,手起刀落,砧板上留下大小一致的菜叶,宽松的咖色海青整洁的套在瘦削的身上,她那么瘦。
狭小的空间里谁也没有说话,只听得见刀落在砧板上哆、哆的声音,和着不远处的殿内传来的木鱼声。
黎苏架好灶堂里的火堆,起身从柜子里寻出盐罐放在了尘手边,然后侧身走到厨房门边,看着她弯着腰倒上菜油,等油熟了,又倒入菜叶翻炒,一切,都那么熟悉。这个背影,这个动作,甚至那铁锅里滋滋作响的素菜气味,都和记忆里一样。
“你身体好吗?”黎苏问。
“好。”她答,依然背对着黎苏,把炒好的菜铲进盘子。
黎苏点点头,笑的有些勉强“好就好。”
饭后了尘去后山菜地除草,黎苏背着背篓拿着镰刀跟在后面。清晨柔和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她的背已经不如上次来看她时那般挺直,灰色的居士帽底隐隐藏着些银发,她老了,黎苏侧过脸,心里生出些许愧疚。
她很少来看她,年少时甚至一度憎恨于她,她以为那种恨会持续很久,却没料到有一天会心疼她。到底,她只是一个女人,她没有做错什么,甚至因为她的坚持,才有今天的自己。不过事爱了一个人,就像自己爱林夕,而爱,本身,不是罪。
“了尘。”黎苏站在菜园边,看着眼前的人走进园子,蹲在一朵朵白菜中央仔细的除草,犹豫了两秒,还是唤她的法号。
了尘回过头,疑惑的看着她。
“那个…”黎苏抬手,不自然的捂着嘴轻咳一声“以前,抱歉。”
了尘听了话,原本沉静的脸上表情有了些许变化,眼角微微扬起,上面的纹路更深了些“没关系。”她说。
黎苏有些脸红,她看着眼前的女人,记忆里她长发飘飘,优弱气息。只是,谁曾想,这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竟为另一个人撑起了半辈子的天“山里湿气重,你老了,同我回城里去吧?”黎苏看着她,试着问道。
了尘笑了笑,她的笑如年轻时一般淡然,飘然出尘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不了,这里挺好。”说着,她垂下头,继续拔草“你去看过她吗?”
“嗯。”黎苏点点头“上个月刚去过,了尘,你,想不想去看看她?”
了尘站起来,往远方缥缈的城市高楼阴影望了一眼,又移到另外一簇白菜边继续手上的动作,纤细的手指上沾了泥土,她却丝毫不介意,手上动作不停,熟练的将每一株白菜旁边都清理的干干净净“不了。”
“你不想她吗?”黎苏问。
手上的动作一顿,了尘抬起头,沉默了片刻,问“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问题?”
黎苏从田埂上绕到与了尘正面的地方蹲下,看着她的眼睛问“了尘,你能告诉爱是什么吗?”
“虚无缥缈的东西。”了尘垂下眼,不再看黎苏。
黎苏笑了笑“若真是虚无缥缈,那是什么支持着你一生守候?”
挥出去的刀收回,左手却明显没有跟上右手的节奏,镰刀割在手指上,鲜红的血从伤口流出,同乌黑的泥土混为一体,触目惊心。黎苏惊叫一声“呀,你出血了!”
了尘放下刀,淡然的拭去血水,又用拇指摁住往上翻起的伤口皮肤“没关系。”
回庵的路上,黎苏没有再多问什么,她安静的跟在了尘身后,看她的肩膀已然比当年瘦弱,本就宽大的淄衣罩在身上,更凸显着她的瘦小,原本应该没有美感而言,她却从她身上看到了从容和风雅。本是多情的人,却沦落至今,在这山野之中,一住,就是十年。
黎苏不懂,若爱真的如她说的那般虚无缥缈,抓不住,那,她半生守候和十年孤寂,到底是如何坚持下来?了尘,若真的尘缘能了,又为何,我方一提及那人,你就乱了方寸?若真尘缘能了,这山谷之中,十年一日,为何,大师依旧不肯,让你皈依?
午膳过后,黎苏便要回城,她走时,了尘正在扫大殿外的松针。这小小的水月庵,她扫了十年,住了十年,时间在她脸上留下了残忍的痕迹,年幼记忆里如春风般淡雅的女子,如今,老了。
她的脸有了新的旧的纹路,手指依然纤细,皮肤却已然松弛,她再也没在她脸上看见过泪,但同时,也再没见过她像当初那般,即使守在瘦的不成人形的那个人的病床边也依然会心满足的笑。
小比丘尼同住持师傅将黎苏送到山门边,再三谢过她慷慨布施,上班后她很少来,每次来,却都留下数目可观的香火钱。从前,她不知道为何要如此对一个那么恨的人,后来,她明白了,原来,所谓恨,早就要消云散,换为无法开口的在乎。
黎苏站在门口,了尘已经扫完地,她正站在殿前的香炉后面看自己。她对她笑了笑,大声说“了尘,我过一段时间再来看你。”
了尘摆摆手,宽大的袖口随着她的动作而摆动,她笑,如同二十年前两人初见,她也是那样笑着,如同春风拂过的水仙。
下山的时候,黎苏莫名的红了眼睛,她要寻找的答案没有找到,自己却更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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