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留下你,怨过我没有。”
锦袖靠在他怀里,静了片刻,轻声道:“没什么可怨的,能跟着王爷,是锦袖的福份。”
王惟朝把他的脸压在自己怀里,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他的发间散发着清新的味道,是沾着露水的青草气息。
王惟朝拨开他的发丝,细密地吻他的额头,吻他微颤的睫毛。
他不想失去这一切,却不得不放手一搏。
他的命从不曾交给天定,一直握在他自己的手中。
恍恍惚惚中,他又回到了记忆中黄沙漫卷的沙场。那一张张意气风发的脸还在眼前,却是转眼之间,纷纷被剥去了功勋,成了阶下囚徒。
他还记得凌将军把他交给副官,拼死为他杀出一条血路。
他的不甘的长啸声嘶哑凄厉,却撕不破那一层层压下来的乌云,满眼是战后疮痍,血流漂橹,尸横遍野。
当年的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朝廷会坐视镇北铁骑被围,整整一万铁血男儿,为国抛头颅洒热血,死守边关。换来的,却是让人心寒的拖延。
告急书一封接着一封,直到最后都没能等来救援。镇北铁骑拼死击退了鞑靼,换来的,却是一纸押解回京的诏令。
手下将士全部折损,凌啸被押解往京城论罪。对于一个曾经功耀四方的将领来说,那是比战死沙场要屈辱千万倍的苟活,他默默地承受着,只为了完成先皇最后的嘱托。
“弱子年幼,望将军好生照看,育其长大成人,朕心安矣。”
在刑场上,凌啸最后向着皇陵方向叩拜。
“臣辜负先皇嘱托,愧为人臣。”
王惟朝没能去刑场见凌啸最后一面。
他知道,自己必须活下去。为了凌啸,为了枉死的镇北铁骑,他必须没心没肺地活下去,做个让皇帝放心的昏庸无能的藩王。
只有活人,才能报复。那笔血债,一笔笔刻在他心尖上,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窗外更鼓声隐隐传来,王惟朝睁开眼,已是深夜了。
锦袖在他怀里睡得安静塌实,像个孩子似的,一只手捉着王惟朝的衣襟。王惟朝轻轻从他手里抽出衣角,推开门,站在廊下。
雨早已停了,新雨后的空气湿润而馨香。
檐廊旁有梧桐新叶,托着雨水在小风里颤着,不时滚到叶尖儿垂下一滴,溅落在地上,积成一片水洼,摇摇地映着上弦月。
假山上有个身影一晃而过,原本瞧着亭子里还有人在,却是几个纵身不见了踪影。
王惟朝扬声:“启羽?”
头顶那片梧桐树叶随着风沙沙作响,影子也随着摇曳不定。凌启羽跃下来,脸色被月光照得发白,白得几乎透明。
他身上带着酒气,身子也有些晃,说出话来字咬得极重,仿佛不这样就连话都说不利落,确实是喝了不少。
“今天祁东家里有事,我替他值夜。”
王惟朝皱起眉头,脚底下一扫,擒着凌启羽的手臂往后折。凌启羽狼狈地避了,连拆了几招还招架不住,被王惟朝逼到墙角里,卡着脖子动弹不得。
“若真等着你护卫,我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他冷着脸,“喝了多少?”
凌启羽眼瞟着一边,沉默了片刻,拧起眉头一把推开王惟朝:“你少管我。”
王惟朝火了,反手抽出凌启羽腰间的剑,寒光一闪,拿剑背拍向凌启羽后腰,随即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还反了你了!”他把剑扔在地上,呛啷一声,震得人心惊。凌启羽慢慢地撑着地爬起来,身子也随着那响声一震,清醒了些。
他抬起头,嘴唇抿得发白,撩起的眉眼里满是倔强。
王惟朝垂眼看着他,寒声道:“知错没有?”
凌启羽沉默了片刻,冷笑:“知错了。我太把自己当回事,却忘了自己也不过是王爷从刀口上救下来的一条狗,再怎么嚣张也不过是借你给的面子。我就该着老实替您看家护院,才是尽了条狗的本分。”
王惟朝让他惹火了,提起他脖领子拽出檐廊,扔在草坪上。
“动手!”
凌启羽手擦破了,脸上也沾了灰尘,却垂着眼道:“你是主子,我哪能跟你动手。我爹为了保全你,连命都舍了,我这挨几拳几脚让你泄愤又算得了什么。”
他这几句话掷出来,像是把匕首猛然扎在王惟朝心上。王惟朝掴下去的手掌顿在凌启羽脸旁,却落不下去。
凌启羽那句话说出来立时后悔了,一时两人都不作声,尴尬地沉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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