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你还没有告诉我们全部事情呢。”斯蒂芬突然惊醒似的说,“康斯坦斯·玛尔梅是怎么回事?阿尔伯特·g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些事情会有人对你们说的。或者,你可以自己猜啊。”伯努斯神秘地笑了笑。
他们已经来到柳林近旁,一棵粗壮而根部虬屈的柳树干上出现一扇门,伯努斯指了指,说:“从那跨出去,你们就可以回到现实世界。”
“你没什么别的想跟我们说的?”朱利安问。
“我们又不是即将分别的情侣。我想告诉你们的都已经说完了,而且不要以为我不打算杀死你们就意味着我乐于见到你们闯入我的世界,或者我可以像神灵一样庇护你们。你们可以走了。”他伸手指着那扇门。
“可是……”斯蒂芬还想说点儿什么,但朱利安已经一手拽住他的胳膊,一手放到门把手上。他打开门,发现面对的是一片空荡荡的黑暗。“我可不喜欢这样,”他嘟囔着,“你想跟他说什么,斯蒂芬?”朱利安开始向黑暗迈腿。
“我想问问从这门出去会到什么地方。”
朱利安瞬间愣了一下。“明智。”他说。但他们已经掉进了黑暗中。
6
朱利安觉得自己和斯蒂芬重新回到现实世界时肯定碰倒了什么东西,因为他听到了一阵噼里啪啦东西落地的声音。等到他的眼睛适应了光线后,他发现自己的双手居然变成了绿色。“哦!那白色混蛋!”他刚想这么喊,却听到身边一阵咯咯的笑声,朱利安抬眼一看,发现斯蒂芬正坐在他旁边用手指着他,笑得不亦乐乎。斯蒂芬的脸上沾了一块蓝色的东西,他的衣服上则是五颜六色,而就在他们双脚边,翻倒着很多小桶,那些颜料就是从这些桶里溅出来的。
“我知道我们在哪儿了。伯努斯并没有把我们送很远。”朱利安说。用自己绿色的手把斯蒂芬从地板上拽起来。
他们在康斯坦斯·玛尔梅的画室里,身旁横躺着放颜料桶的木架,地板上小桶和各色颜料发疯一样混杂成一堆,朱利安非常害怕他们的“跌落”会毁坏女画家的作品,而不幸的是,这情况的确发生了:几幅画躺在地上,已经被溅出的颜料弄脏;几尊大理石雕像摔得掉了角;而石膏像则干脆已经分崩离析了。而最糟糕的,就是康斯坦斯·玛尔梅正坐在画室另一边的藤条椅子上,看着他们。
女画家神情严肃,带着责备的表情,但她并没有发怒,她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站起来,看着他们愧疚地走过来。
“我们……非常、非常抱歉。”朱利安开口说,“我们不是想要故意给您捣乱,这只是个……意外,我们是被人……呃……扔到这儿的。”他本以为女画家会用手里的木手杖狠狠敲打他们,但她只是点点头,说:“你们先去把脸洗洗。”她用手杖指了指一边的小门。
朱利安和斯蒂芬像突然得到解脱一样冲进了卫生间,在里面又洗又擦。他们把脸上和手上的颜料洗净了,但衣服上的很难弄,就只好先那么沾着。斯蒂芬禁不住开始想象当自己穿着这样一身多姿多彩的衣服回到家,他母亲会怎么样的尖叫。也许我最好是悄悄从后院爬进去,他想。
当他们从卫生间里出来,准备接受一番训诫的时候,却发现康斯坦斯·玛尔梅把藤条椅转了半圈,静静地坐在那儿看着窗外的山坡,她似乎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内,并没有发现朱利安和斯蒂芬已经走到她身边,她的目光凝视着很遥远的地方,仿佛她已经变成了一片凋落的树叶,懒洋洋地在半空中翻滚飞荡,既不用心倾听,却也并不显得陌生。她就这么看着,过了很久,才开口说:“那些和我一起年轻过的人们,现在都已经老了。”
“……除了一个人,”朱利安轻轻地说,“而他永远年轻。”
女画家的嘴唇突然抽搐起来,它们扭曲抖动,既像不由自主的痉挛,也像拼命压抑着什么从喉咙里涌上来的东西。
“我简直是一具僵尸,”她说,“长眠在坟墓里。”
第十九章 女性的残酷之书
这是我自己的儿子,是我把他生出来的。你们吃吧,因为我已经吃过了。不要使你们显得比一个女人还要软弱,比一个母亲还要可怜。但是如果你们还留有一点对神的敬意,而对人类的牺牲还存有畏惧的话,那么我刚才吃掉的那一半就算是你们吃了的,而现在我要将剩下的一半吃掉。
——约塞夫·弗拉维《被围困的耶路撒冷》
1
白瓷盆内浅浅的水层被轻轻搅动,淡粉红色的细流从水底的油画刀向四周漩涡状扩散,那模糊盘绕的形状像某个在百亿年前发生过一场大灾难的星云。红色渐渐加深,整盆水都变成了深粉色,像粉色风信子盛开的总状花冠。水盆塞子被拔起来,油画刀转了半圈,刀刃在白瓷表面划出尖细的摩擦声,然后停在那儿不动了,粉红色的水盘旋着跌落进黑洞洞的下水管道。
那儿有一棵波希尼亚槭,暗绿色叶片手掌一样伸展,浓密的树冠圆球般覆盖,它的树皮是淡白色,布满粗糙的裂片,它有一百多岁了。它的根深深扎入泥土之下,将那一小盆饱含着红血球的水流吸收进自己体内。血液没了,树还在那儿。它始终在那儿,不管我们是怎么赞美它,抚摸它的树皮,折断它的枝条,甚至即便我们把它砍伐,它也仍然是一棵假悬铃木槭,从来没有变过,它始终是它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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