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门和晴湖间是一片白梅林,马车出东门奔北边去,掀了帘从车里远远看去,匍匐的远山像只通体雪白的狐,露处的岩石沟壑就是暗处的肌肤,没有人,亦没有尘,车随驿道穿过梅林,亦真亦幻,忽觉那花非花,就如花非雪般捉弄人,一些撞入车里来,拈在手里才勉强真实,又眯眼看身边的人,透出浅浅的光晕,眉目间都变柔和,嘴角都似挂着浅笑。澹祎撑着头似笑非笑,我是真心呢,从第一眼到现在,我脱胎换骨,你倒是什么都没变呐。
时过申时,偶尔晃过一丝阳光,湖面,舴艋小船停在湖中央,苏佩引一身牙色毡领大氅,在舷边拥手炉坐着,身边放一根鱼竿,今日少了温酒,看来是坐不久就回的。澹祎一如往常不答话,目微合,合到视线黯淡满眼只剩苏佩引的侧脸,心里默默满足,看着看着便懂得有些事无论是人是鬼都是求不得的,现下能看到他共他这么坐着又何尝不是满足呢。看那人站起负手而立,发丝衣袂的起落纷飞间身后的山水都失了壮阔姿色,他有双好看的桃花眼,可以勾魂摄魄却终是不肯回眸的,他有两片薄唇,能吻得你□却不肯说半个情字,许是生得一副薄情相就毫不违命地薄了许多人。澹祎扯嘴一笑,垂眼留意到鱼竿轻颤,又见苏佩引悠悠若有所思,便自顾挪脚过去提鱼竿,果真有货只见拉上来一条鲇鱼,正当欣喜时苏佩引却抢过鱼竿又把鱼沉回水里。“……苏公子这是做什么。”“这不是该来的。”澹祎一愣,苏佩引拉起鱼竿,指了指勾,“没有饵料作引,却有鱼上钩,它必定不是真心要来的。”“公子慈悲。”转念又暗下眼,这隐语满是暗眛,澹祎又怎会不知,终是求不得,也无需求得。
穿过梅林远远看到湖中有船,青释站在渡口,这时便能看清湖上一叶舟一双人,没有谁作亲昵态共坐就如同游的路人。
等到黄昏,水面些微泛起金色,那船逆着夕阳归来,波光有些晕眼,偷偷看他,恍惚间又觉十分不真实,乱风一吹,发丝都纠缠,见他空不出手来,就替他理好吹乱的头发,澹祎没有留意到他盯着的岸上的人。“今天天色好,再坐一会。”说着把船棹仍在一边,澹祎迟疑不语,他又问道“你怕么”,抬起头示意澹祎,相隔不过丈,澹祎见那僧人端眉正目神色淡然,右手执一根金法杖,站立间一股天地于胸的浩然之态,虽是裹着僧袍也掩不住逼人的俊气,不等出手都叫世间鬼怪瑟骨。“原先怕,现在反倒不了。”看着苏佩引,装出若无其事,嘴上虽笑眼中却盛满无奈。“我记得,那时你也这样说。”什么时候,有好久好久澹祎记不得了,就如这湖上的泡沫,很多很多又碎到湖里,终究找不出是哪一个,可就算装出若无其事,也没办法不承认,失去的实在太多了。“天色不早,该回去了。”拾起桨往渡口划去。
前脚刚着地就听到,“阿弥陀佛,苏施主,贫僧前来捉鬼。”说完看向澹祎,见他直截了当苏佩引也不含糊,问道:“哪里的鬼,大师明示,苏某当尽绵薄之力。”“苏施主莫要装糊涂。”“苏佩引不信鬼神之事也不解鬼神之道。”青释走向澹祎对苏佩引发问,“施主可对近来城中恶鬼兴风之事有所耳闻?”“道听途说罢了,何以当真。”“好,如今我来告诉施主”,用法杖指着澹祎,“施主身后的公子并非是人,天庭不见灵光,魂魄不衬身体,一身戾气。”“我早知他是鬼。”苏佩引打断他,“鬼在这世间游荡本不是什么作恶的事,只是他不该贪”,顿一下,历目扫过澹祎,“他谋害人命,却是逃不掉的罪孽。”“谋害人命?何以见得。”“施主身后的这位公子有心,鬼却是徒有空壳无心的,若是要通晓人间五味得一颗凡心唯一办法是采集四十九颗活人的心,施主怕是还因恻隐被蒙在鼓里,阿弥陀佛。”苏佩引错愕,他知他是鬼,却不知他害人命,更不知他这般冒险是为了什么。
“什么都瞒不过大师,上次侥幸逃过,只是如今像澹祎这样的恶鬼又怎能留着祸害人间。”没有起伏也不见当初的胆怯。我知惜君无凭语,看看身后的落日,我要走,又何须向这景费泪行。欣喜感激留恋或是人间种种感慨都化作满腔气息淡淡吐出,风轻云淡地递给苏佩引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走到青释跟前,“澹祎知罪,听凭大师……咳……”只见青释一挥杖,金芒乍现间倚空幻化出百十只楞严杖来,变化万千,忽历如佛掌忽温如落叶,只是每一次落杖澹祎都身如撕裂,滴汗如瀑惶恐地瞪大眼,任看了都毛管直竖不禁大呼,他却始终死咬着不吭声,每一杖挥落间每一次流光中,苏佩引见他的身形开始从锐利变柔和,看他痛不欲生却勾着一抹笑,有这么一瞬,他忽然心痛。
到脸上轮廓不再分明,恍惚间只见他一身的红,有什么东西开始碎成粉末散落周遭,一袭染血的风褛缓缓落在地上,就看到一个托掌可握的红珠,又是一杖袭来,红珠裂成千万缕光芒,比过西天的余晖只是这一现如昙花开合。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
泪滴千千万万行,更使人、愁肠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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