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凝兰便到了大理狱。门口已有一位着五品官服的年轻官员候着,两人品级相同,只互相点了点头便一同入了监门。
监门内有一照壁,通道只有一面,接连拐四个直角、五道门的甬道,接着是一条约一米多宽的胡同。胡同的两边是两排低矮的监房,关押一般的杂犯。胡同的南尽头,往东拐直角弯是内监所在,专门关押死刑重犯。
越往深处,不见天日,一股久未清理的腌臜气混着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在鼻间萦绕,令人心生恐惧排斥之感。
那年轻官员似是习惯了这股味道,面上并无不适之感,回头略带安抚之意地笑道:“大人初次来此地,想必多有不适,若大人难以接受,我可向大理寺卿秦大人禀奏,将犯人提到公堂上受审。”
凝兰看着他微微一笑:“谢过大人好意,只是在下乡野出身,尚能适应,不必麻烦。”
那人一愣,眼中似有不信,只片刻便略微有些尴尬地笑着点了点头,也未再多言。
本来今天的会审应当有陆焉识他们在场,可一来几人觉得与凝兰一五品小官共事拂了面子,二来又乐得撇清干系,便一致寻了漏洞百出的缘由推辞不来,因而此时审案犯的屋子里只有凝兰与方才那位带路的官员,以及衙役若干而已。
“提案犯。”
两名衙役押着被五花大绑的张昌从侧门进来,一股难闻的腥臊臭味顿时从张昌身上漫延到整个屋子,在场诸人无不下意识掩住口鼻,眼露嫌恶之色。
凝兰纹丝不动地坐在案后,神情不变,只微微勾着嘴角淡道:“可是江苏苏州府吴县县令张昌?”
张昌迟缓地抬起头,痴傻笑着,似浑然不知凝兰问了什幺。
一旁衙役狠踹了张昌一脚,喝道:“大人问你话呢,还不快回!”
凝兰瞥他一眼,并未阻止,却见张昌只歪了歪身子,笑得愈发憨傻,宛如不知疼痛为何物。
众人不禁去看凝兰,各怀心思。
“苏州知府况仁公是你何人?”凝兰不以为意,继续问道,语气与方才并无不同。
只是不知为何,听在众人耳朵里,却觉此话中似藏了什幺掩埋至深的情绪,令人呼吸一滞。
张昌笑容微僵,眼中泻出一丝凌厉光芒,随即又掩了下去。
凝兰自然不曾放过张昌丝毫异动,见他这般,平静的眼波微微起了涟漪,面色也因某种情绪微微发红,愈发显得容色逼人。
他笑意渐深,若有所指道:“弃车保帅,才是智者所为,张大人好生掂量一番,明日在下再来看望大人。”
说完便站起身,与身边那位官员揖手道别,施施然离去。
众人瞠目结舌,还以为这位白大人有什幺雷霆手段,却不想说了几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就走了,未免太过轻率。
然也只愣了片刻,便各干各的,不曾见到张昌面露愕然之色,似陷入了挣扎,连方才那副装疯卖傻的模样都忘了伪装。
*****
入夜,穿云巷那座小院门口停了一辆马车,院门吱呀一声,只见一道清丽身影披着斗篷从院中缓缓而出,似在马车前伫立了片刻,直到一道尖细柔媚的嗓音响起,才匆匆上去。
入了宫门,一路上无人阻拦,马蹄落地的清脆声响踏破深宫午夜的寂静,久久不曾消弭。
“大人,到了。”
凝兰心口一阵紧缩,即便这条路已经走了无数遍,仍免不了白了脸色。
赵衍仍坐在案后批折子,听见两人进来,连眼皮都未抬。李兆祥接过凝兰解下的斗篷,朝他使了个眼色,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殿门在身后阖上,凝兰跪在地上,只觉地砖传来一阵阵冰冷的寒意,从膝盖骨上渗了进去,如同针扎。
良久,赵衍才从奏折中抬起头来,一双绮丽凤眸盯着座下之人,似笑非笑道:“事情办得如何?”
凝兰低眉顺眼道:“臣无能,尚无进展。”
赵衍笑容不变,眼中却阴沉了几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幺?”
凝兰忽然抬起头看向赵衍,眼神清明,毫无波动:“臣不敢欺瞒皇上,若皇上要怪罪臣,臣甘愿受罚。”
赵衍对他这副模样向来是又爱又恨,胸口一阵郁气被他强压下,气笑道:“你倒是吃准了我不会罚你。你想借此机会对况仁公下手,我自然成全你,但不能没了分寸,把我交代给你的事当耳旁风。”
凝兰心中一动,不知为何有些不敢看赵衍的眼睛,垂下眼帘道:“臣明白。”
他知道自己一举一动都在赵衍监视1∮2▆3d◢i点之中,亦不想隐瞒什幺。况仁公当初害他家破人亡,又有贪污不仁的名声在后,他虽有私心,却未尝不是为民除害,心中并无愧疚。
想及此,他有些出神,忽然听赵衍懒懒道:“过来。”
他顿时有些仓皇地咬住下唇,眼中不无哀求之意。却见赵衍微微眯起眼睛,显然已有些不悦。
他不再挣扎,缓缓起身,膝盖顿时传来酸痛之意,刚勉强走到赵衍跟前,腿上一软,惊呼尚未出口,便堪堪落入赵衍怀里,彻底失了抵抗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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