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起身走过来,略略躬身道:“小哥莫怕,我们是北边来的商人,山路难走,我一个兄弟不慎被山石划破了腿脚,又淋了些雨,我也是见两位小哥采药,才冒昧一问。”
沈浥听了没答,先转头看邹衍,见他正低头在竹筐里翻找,取出来几根药草才抬起头道:“我是大夫,可以帮你看看。”
那大胡子看见邹衍后表情顿时一滞,一瞬后道:“这位小哥好相貌,我听两位口音不像本地人,敢问是打哪来啊?”
邹衍笑笑道:“我们也只是路过此处,不知大哥的兄弟伤在何处?”
大胡子行商见他不欲多说,忙引了他往里走:“刚才他滑下山坡,伤在了左腿。”
沈浥也跟了过去,果然见几个行商中的其中一个靠着洞壁坐着,裤腿捋到膝盖,小腿肚到脚踝上划了一道大口子,血肉模糊的很是吓人。
邹衍帮那人看了看,见没伤到骨头,就用水清洗了伤口,然后把药草捣碎了,用汁液敷在伤处再细细包扎了起来。
大胡子在旁边搭手帮忙,问道:“我姓刘,名全,是北边襄州人,两位小哥如何称呼?”
沈浥还没说话,邹衍却抢在他前面回道:“我和他是堂兄弟,我叫张衍,他叫张浥。”
沈浥看见那人伤处就咋舌,他看不得人受伤,光是看见就觉得自己的腿也是疼的,于是就躲一边去了。听见邹衍这样说他也没表现出什么来,毕竟他俩现在也算是避难,对陌生人有点提防也是正常。
见同行人的伤处被收拾妥当,刘全忙连连道谢,要付酬金时被邹衍婉拒了,称只是举手之劳。
山洞里有行商带的几匹马,大约多是用来驮货物,所以样子看着不怎么神骏,马鬃和马尾都没打理,耷拉着头啃草,但都很健壮,马背上的货物也没卸下,应该是等雨一停就要走。
沈浥盯着那几箱货物,问道:“刘大哥,你们这是贩的什么货物?”
刘全就道:“我们几个把河谷这边的麻织物贩去京都,再把京都的特产瓷器什么的贩来这边,一年总要来回个四五趟的。”
“京都繁华,河谷却荒僻,你们这一路可不好走。”
“可不是吗,这年月,什么营生都不好做啊。去年京中还传出东平王有谋反之意,这若是乱起来,老百姓就更是艰辛了。”
“东平王?”沈浥眉头一皱,随即道,“只是民间谣传吧,这怎么可能。”
他在朝中多年,自然是知道东平王纪骁的,他同纪尧是一母同胞,自小感情亲厚。宫中权位争斗向来容不下亲情,但从纪尧被立为太子入住东宫再到登基,纪骁同他一直同一战线,从未有过隔阂,后来更是为了避嫌主动要了一块远离京城且不怎么好的封地。
刘全叹道:“咱们小老百姓自然不想打仗,可太平盛世总不得长远。”
雨停之后,沈浥和邹衍同刘全告辞离去,邹衍见沈浥若有所思,就问他在想什么。
沈浥停下来,对邹衍道:“回去收拾一下,我们明日就离开这里。”
“为何要这么急?”邹衍问。
沈浥抱着竹筐,反问道:“衍衍,你这些年可曾梦见过什么人?”
“人?”邹衍垂下眼,顿了片刻,“我梦见过薛杳。我梦见他拉着我坐在黑漆漆的山洞里,一遍遍的给我讲他的不得已,后来他抬起手,阵法就亮了,那一个个符咒盘旋在半空,催命一般,我吓得大叫,然后他忽然把手放下了。”
“你是说……”沈浥愕然,邹衍却点点头,“你想的没错,薛杳他,其实是他后来自己放弃了,所以我才保住了一条命。”
沈浥默然,胸口像是突然破了个口子,有什么东西流了出去,本来满涨的心脏,空出了一块般,十分的不舒服。
他恨了薛杳这么些年,却不想到头来,竟还有这么一个内情是他不曾知晓的,虽然他并不认为薛杳在最后收手就值得去原谅,可他却也无法像从前那样浓烈深切的恨了。
毕竟,薛杳在最后放过了他深爱的邹衍。
“沈浥你梦见了谁?”
“我,昨天晚上梦见了杏杏。”
雨后的树枝草叶被冲刷得发亮,沈浥的目光投向远方,透过雾气,看见了朦朦胧胧的一条大河,那是沁河。
“杏杏坐在一条小船上,飘在大江里,她对我像有话说,却欲言又止。”
邹衍奇怪道:“你觉得她想说什么?”
沈浥道:“我总觉得她最后一次跟咱们说的话不尽不实,她那个人,既然能瞒着纪尧那么多年,也一样能算计咱们十年。不能再等下一个五年了,我们已经走完了东河谷,明日我们就启程去西河谷。”
他转过身,看着邹衍:“还有,刚才那些人给我的感觉很不好,总觉得继续留下来绝对不会有什么好的。”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沈浥把竹筐甩到背上,腾出一只手把邹衍拉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总觉得纪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找来。”
邹衍笑道:“你忘了他答应过不会找咱们了?”
“帝王之心难测,何况杏杏是真的骗了他,如果让他知道薛杳还有魂魄存在世间,你说他会不会再次发疯?”
邹衍听他这么一说,也皱了眉:“杏杏说纪尧的话只有他愿意的时候才是金口玉言,不愿意的时候就是催命符,大约正是这个理。”
沈浥哼笑道:“你看,我就说杏杏是只老狐狸吧,她看什么都那么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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