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告诉过我,世界上有一些叫做戏剧或电影的东西,由人扮演出来,在或虚构或真实的背景下演出各种故事。我问爷爷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存在?爷爷说是为了取悦人,人发明它们,由一些人演出各式各样的故事以取悦另一些人。我依旧不能理解,在我贫乏枯燥的生活里似乎找不到什么需要被改编成故事的经历,也从未想过去取悦任何人。我对这个话题兴趣不高,爷爷也很少再提它,但这样的一种存在方式却就此于我的脑子里生根发芽,让我偶尔会控制不住地起想:如果我也可以过另一种生活,那会是什么样呢?
此刻,在我的第一个梦里,我想到了这件事,我觉得这一切很有些相似,我现在不正在经历着另一种生活吗?这是我从未见过从未体会过的,那个人,这处房间,封闭的窗户,包括这张床和我身上的衣服,都是我从不曾在我的山谷生活里出现的,多有趣。甚至连这种不能完全自由行动,不能掌控下一秒会发生什么的感觉,都多么像爷爷说过的电影和戏剧啊。
我落在不能完全自主的梦境里,仿佛舞台中央的演员,被迫遵循已编制好的剧本行事,将一切已发生的、已注定的东西都循规蹈矩地演出来。
初登舞台的演员总是兴奋而认真的,即使最枯燥无聊的剧本,也会下大力气去揣摩,就像现在的我。
我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等待手脚的感觉恢复,它们很快苏醒,完全听从我大脑的命令。我下床站到地上,发现手脚上链条的长度足够让我在房间里行走,于是绕着四壁走了一圈,听它们拖拽在地上发出的声音,冰冷刺耳,枯燥乏味,我却兴致勃勃。我从房间的这一边走到那一边,往每个角落里仔细看,想就此发现点儿什么,还真给我找着了。
首先,我摸到一个开关点亮灯光,房间随之亮起来,白晃晃的墙面是那样沉默,我在桌子上发现了半张纸,似乎是从什么东西上撕下来的,上面写着我的名字:吴邪,旁边写着“胖子”两个字,接下来的一句话被涂黑了,看不清,再往下则写着“重4斤,黑色石质,空心”。我盯着这些文字看了一阵,猜测它在描述某件物品,这件物品和我以及“胖子”有点儿关系。
我在房间里不断走动,锁链发出的哗啦声连续不绝,这时,我听到门外传来一声模糊的话语,心头不由得一跳。
有声音,这说明有人在外面?
我赶紧扑到门上,侧耳细听,那个声音又响起来,重复一遍方才的话:“吴邪,安静点。”
声音听起来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我从他简短的话里感受到一种混合的情绪:哀伤、痛苦、无奈,还有畏惧。这情绪让我的心也跟着沉重起来,似乎我们之间有某种血肉联系,他痛苦,我也会难过。
我靠在门上,突然不知所措,隔半天才对他说了个“好”字。
“好,好……”门外的声音咳嗽两声,言语中似笑非笑,又仿佛在哽咽,他长叹口气,对我说:“吴邪,别怨大家,实在是没办法,你妈妈……你妈妈还不知道你的事,你要早点好起来,会好的,没事。”
“……好。”我忍不住回应他,这个陌生声音里的哀愁和痛苦比方才更加浓烈,就像一只残忍的手在我心脏上搓揉,让我浑身都涌动着又酸又苦的知觉,我突然觉得门外的这个人跟我有很深的联系,对了,他提到了“我妈妈”,难道……难道他是我的父亲?
心跳得很快,我突然想大着胆子呼唤他,用那两个字去呼唤他——我想他一定就是我的父亲。我只有爷爷,只有自己,在现实里我从未有父母,我甚至不曾问过爷爷关于父母的事,因为我根本没有这样的概念,还是爷爷告诉我,人的家庭构成应该是怎样的,我应当有父母,有亲人,有那么几个朋友,就像这个世界上所有其他人那样。
于是我问爷爷,我的父母呢?爷爷说他们已经死了,这个答案让人难免有些失望,我没有再问,很快将这个话题抛到脑后。可是现在,在这个梦里,在这个舞台上,我心中熄灭已久的火光突然被点燃了,它跳跃着,涌动着,驱使我向门外那人发出了陌生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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