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喝多了。”闷油瓶拉我坐下,不动声色的两句话,却暴露他比我想象中更加了解我。
“他以前性子毛糙,喝多了手更笨,东西还是我拿,免得烫着。”
“还是族长细密啊,当年就……”爷爷叹一声,似乎想起什么,摇摇头,中止了这个话题,将炭炉上热了的肉夹到闷油瓶盘子里,又给我夹了一个还冒着油珠的煎蛋。
我吸吸鼻子,看那又热又香的肉,心里有点儿馋,但也就那么一点儿,长年茹素的生活让我对各色肉食的美味已经有了抵抗力,但还是忍不住会去想:一定十分好吃吧,至少闻起来特别香,但我也不是完全没吃过,至少在梦里我吃过很多……
时间不知不觉中已走得很远,这个夜晚在热络而温馨的气氛中过去了,我们谈天说地,在刻意忽视了细节的记忆中重温过往,我说着现在,闷油瓶提了两句久远的过去,话最多的还是爷爷,他总是在说我小时候的事,我这些年在这座山谷里的生活,他似乎刻意要将那一切讲出来,让不曾参与我这一回童年的小哥知道,我当年怎样度过了寂静的岁月,一点点成长。
像一场离别前的大戏,像一次精心安排的倾诉,好像爷爷今晚不说,以后就再没有机会告诉他了。
直到夜色深沉,我们的宴席才终于落幕,月亮已挂在天顶,寥落的星子在头上闪耀,打开窗,寒凉的空气扑面而来。爷爷喝得半醉,脸色酡红,老眼迷离,满足地站起来,长舒口气,定定看了我许久,然后摇摇晃晃地转身离去。闷油瓶也推开椅子,起身将碗碟拿到厨房准备清洗。我手伤了,不便沾水,突然清闲下来,站在餐厅里有些发愣。
四周突然静下来,除了灯光如旧,一切都像刚落幕的舞台,残羹冷炙,人去桌空,这晚上的融洽和温馨,幸福得就像一场梦。
这晚上我睡得很好,一半来自于酒精的催眠,一半来自于幸福的拥抱,我嗅着默默升腾的香味,在沉沉静夜中安然睡去,很快踏入梦的宫殿。
我梦见第一次和他的相见,在三叔那幢半旧的小楼下,蓝天上有一片阴云,遮住了迎面而来的那个人的脸,他背着我没有拿到的龙脊背,从我身边走过。擦身而过的初遇,大约也暗示了之后的一次次无缘。
我梦见我和他坐在戈壁滩的沙丘上,万籁俱寂,旷野无垠,头顶垂落的银河璀璨似梦,我们终于像普通朋友那样谈天,说一些心里话,那夜我确定他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幻影。但如今,在山谷里生活过二十五年后,我却突然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人,抑或如他所言是个人形的幻影?
长长的、又短短的梦,早已成为滥觞的前世今生类故事,被压缩在短暂的这一夜里,呼啸而来,倏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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