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说柳卅越紧张,一句话也不说,出了满头满脑的汗。汽车驶入后海码头,外面吹进来点凉爽的海风时,柳卅才看上去好受了些。
后海码头位于城东,因着跨海而来的鬼佬军队在此地登陆驻扎而热闹过一段日子,大约也就三五年吧,卖人卖酒的店开了许多,后来不知怎么就闹了鼠疫,死了许多人,烧了许多店。鬼佬也怕死,干脆从后海撤离,留下满地的碎酒瓶烂烟头破衣裳。那之后,后海码头日渐荒凉,到了午夜时分,鬼火满地,阴气浓重。常有人说在这里撞鬼,什么样的鬼都有,面黄肌瘦的小孩儿,赤身裸`体的女人,红头发蓝眼睛,客死他乡的水兵,他们有时成群结队,有时踽踽独行,在这片灰蓝色的海边飘来荡去。久而久之,再没有船只敢在这里停泊,也没有人敢在附近常住,鼠疫过后所剩无几的几幢唐楼被政府改造成了库房,用于出租。后海码头早已成了不详的代名词,成了云城中一个被刻意遗忘的角落。
雷符将车在码头边停好,停车场边就是一片库房,约莫有三层楼高,刷着鲜红的油漆,屋顶涂成明黄。这路数容匪清楚,是用来镇厉鬼的招。此时的后海码头看不到半个人影,海鸥成群掠过码头上空,海浪拍岸,正是杀人抛尸的最佳地点。
这时柳卅从车上下来了,他人又神气起来,望着碧蓝的大海,问容匪:“这是海吧?”
容匪点了点头,柳卅眼里闪耀着光彩,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似的,他道:“我还没见过大海……”
他有些兴奋,像个跃跃欲试的大男孩儿,要不是雷符带着他们往库房的方向走,他包准就要冲向海滩,扑通跳下海里游个自在痛快了。
雷符将容匪和柳卅领到了道路尽头的一间库房门口,库房的门只开了半扇,外头阳光大,更显得里面幽暗,容匪走进去些后才看清里面已经有两个人了。一个坐着,一个跪着。坐着的是朱英雄,他在抽雪茄烟,跪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马面焦。柳卅看到马面焦,脱口而出:“是你!”
他大步上前,被朱英雄厉声喝住:“站住!”
柳卅愣了瞬,那马面焦扭头看他,他右眼成了个血窟窿,眼皮耷拉着,好似半片门帘,他人一动,这眼皮门帘就跟着摇晃两下。
朱英雄此时又朗声大笑,道:“看来几位都是熟人了。”
马面焦闻言,呜呼一声,结结巴巴说:“不熟……不熟啊朱爷!”
他裸着上身,双手被绑在身后,后背血肉模糊,脸上也有好几处瘀青,两颊凹陷,想来已经受过番酷刑折磨。
柳卅亦道:“和他确实不熟!”
朱英雄双手一拍,他的笑声还在库房里回荡,他道:“白风城那小子一死,弄了个死无对证,我就想听听你们三人再讲讲事情经过。”
容匪往朱英雄那里看了眼,不出他所料,朱英雄要打听的就是这件事。
他和柳卅,再算上一个马面焦,这是要来个三方对质。
容匪不慌不忙,上前说道,当时找到他、与他联络的人是马面焦,人人都知道马面焦是白有道的左右手,他才误以为是白有道要玩这出苦肉计。后来柳卅从夜来香回来,和他说见到了白风城,说他有鬼,但也没具体和他讲,而他也始终没法相信白风城会为了龙头的位置谋害自己的亲生父亲,所以那天在百味酒楼才没将这事说出来。
轮到柳卅时,柳卅还是那句话,他觉得白风城有问题,他看到他就心虚,所以他就是主谋。
他们两人说话时,马面焦张着一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似是找不出任何破绽来反驳,急得都尿了裤子。
朱英雄听了他们的话,一言不发,还是雷符问的马面焦的话,他指着容匪,问道:“你真的找这个人替你买凶?”
马面焦那只完好的左眼藏在黑暗中,他用右眼的血洞冲着容匪,使劲点头。雷符又问:“那这个柳卅,是你带他去的夜来香?”
马面焦又点头,不停给朱英雄磕头,脸贴在地上苦苦哀求:“朱爷!青帮红棍的玉佛信物还有那盒火柴可都是白小爷的主意啊!!我本就是他安插在白爷身边的一颗棋子,朱爷,您行行好,我就是个跑腿的啊!您留我这条狗命,我……我为您上刀山下火海,我在所不辞!”
青帮数千人,愿意为龙头老大抛头颅洒热血的大有人在,哪轮得找这个马面焦。他也是说无可说了。
雷符听后,看看朱英雄,似是在等他的指令。朱英雄浓眉舒展,大手一挥,哈哈笑了两声,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看这个柳兄弟没什么问题,马面焦就交给你处置了!”
雷符似是还有所顾虑,上前与朱英雄耳语,那马面焦此时还在给自己求情,痛陈自己有愧朱英雄,又道他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八口全都指望着他开锅。柳卅听到这里,转过了身,走到了进门处,没再看他。容匪倒很享受暗处的阴凉,趁此将屋里这四个人又好好看了几回。雷符与朱英雄说完话,朱英雄一拍他的肩膀,道:“这事就按我说的办!你说的我都知道了!走,柳兄弟,容兄弟,跟朱爷喝早茶去。”
他大摇大摆走到外面,柳卅跟了上去。那雷符却还站在库房里,他从身后拔出了把手枪,枪眼瞄准了马面焦的脑袋,视线却落在已走到阳光里的柳卅身上。容匪笑笑,他也该走了。他和雷符行了个礼,道:“朱爷请客,哪有不去的道理,我也先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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