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我喝了口水,挥挥手,叫章枣把茶碗拿开,“比前几天好多了,就剩点病根,怎么都去不掉。”
“曹院首说,陛下此病,固有风邪入体之故,病根却在心中。陛下忧思过度,心思郁结,心病不除,恐难以康复。”孟士准是朝之重臣,也是我多年倚仗的得力臣子,有些话别人不敢说,他却直言不讳,“恕臣大不敬之罪,陛下,您病了这几日,镇国公可曾请旨入宫探望过吗?”
我笑了笑。
“没有,卫明没来。”我说,“没来也好,朕也不想见他。”
说来奇怪,以前我一个人睡,晚上做梦老是会梦到卫明。梦到一片乱军中,他白马银袍赶来,单臂揽我入怀,把我死死护在胸前的样子。我真的喜欢他喜欢疯了,每次梦到,醒来就会一阵激动,一个人把当时回味上很久。病中这几日,我却一次都没梦到过他,旁人提起他的名字,我的心也不会隐秘而激动地狂跳。我甚至觉得自己不怎么想见他了,否则见了面说些什么?问他为什么你答应了陪朕用早膳,却还是把朕丢下自己走了吗?
那也太怨妇了。
哈丹正式进京这天早晨,我早早就起来了。章枣并四五个小太监服侍我换上繁复的大朝服,梳帝王发髻,戴帝王冠冕,连腰间的玉佩都一丝不苟。因为我的病还没好利索,太医院会诊,为我开了副药,喝下去保证我这一天不流鼻涕不咳嗽,更不会发热。我很怀疑这药到底有没有那么神奇,然而只是换衣服这会儿功夫,我的鼻涕不流,嗓子也不哑了。
我问太医院院首:“你上次说,这药有什么副作用来着?”
“神思困顿,意驰不定,心……”老院首开始给我拽医书。
我挥手打断他:“得了得了,朕知道了,副作用就是反应慢是吧?没事,今儿该怎么办,礼部早就拟好了,朕听礼部的就是,根本不用动脑子。”
话虽这么说,可我还是忍不住雀跃。从我一出生,就知道本朝西北有一劲敌,时刻威胁本朝安全,万一他们杀将过来,爹的皇位,我的皇子地位,通通不保。后来草原一拆为二,劲敌成了两个,虽说他们常常窝里斗,可我登上皇位以后,还是把他们视为头号威胁。如今其中一支的首领要来觐见,哪怕抱着修好称臣的目的,你说,我能真把他当朋友吗?
所以神使鬼差,我竟把一直藏在龙床枕头下面,那柄当世著名的铸剑大师所铸的七宝短刃藏在了怀里。
然后我整好朝服,用宽大的衣袍遮住短刃,出宫!
觐见大礼选在前殿,此时前殿气氛恢弘隆重,红旗贴着宫墙飘了一周。殿前的广场上,无数宫人侍卫庄重而立,仔细看去,个顶个的姿容出众。礼部果然会搞场面,我估摸着,可能宫里长得好看的全给挑来了。再往中间看,朝中重臣,文臣武将,悉数列队立于前殿台阶之下。文臣以孟士准为首,武将以卫明为尊。
这便是庆朝的全部精英了——我迎风站在长长的台阶尽头,居高临下看着我的臣子们——换了其他皇帝,定会觉得无限荣光,倍有面子,而我不仅觉得无限荣光,更偷偷瞟了卫明好几眼。
卫明手中虽无实权,可镇国公是一品武官,武官之首,地位是有的。他身着朝服,眉宇肃然,寒风中默然而立,我看着他,他也抬起头来,隔着这么长的台阶,看我。
这是我病了的第六日。前两日,我想,我病了,卫明兴许会来看看我。后两日,我想,他别来了,来了也没用,我都快好了。
如今,我终于见着了他,我觉着也就那么回事,而已。
一片庄重中,我们的目光在空中打了个照面,而后,我将目光移开了。
正在这时,远处有人喊道:
“狄族哈丹——觐见!”
我肩膀一紧,忍不住隔着衣料。握紧了怀里的短刃。
哈丹来了。
狼王哈丹,草原上最强悍的男人,先知曾预言他会成为草原之王,天下之王。日后,他横扫草原,并在之后的千百年里成为勇猛、坚韧的代名词,然而此刻,出现在我面前的他,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而已。
他没有三头六臂,更没有虎背熊腰。他只是高了一点,壮了一点,肩膀也比庆朝男人宽了一点。他披着一袭羊皮披风,虬劲散乱的发散在肩上,脚步不疾不徐,却自有一派草原年轻霸主的气势隐藏其中。在他身后,是十名狄族勇士,日后,就是这十名勇士及无数狄族男儿助他完成了统一草原的霸业。
我缓缓松开握着短刃的手,从台阶上缓步而下,迎了上去。
刚刚离得远,看不清楚,如今越走越近,我渐渐看清哈丹的长相。他有着浓黑而放肆的眉毛,英俊而高挺的鼻梁,两只眼睛很大,眼帘很宽,不知是不是阳光的缘故,他的眼珠竟是浅褐色的。我本以为他悍名在外,长相应该极为凶恶才是,没想到他非但不凶恶,瞧着,竟然还挺好看。
而且他真高。刚刚站在台阶顶上瞧不出来,这会儿站在面前才瞧真切。打我出生,卫明已经是我见过身材最高的人了,他竟比卫明还高。站在他面前,我得仰头才能与他对视。更令人发指的是,他还比卫明壮,跟他一比,我像个瘦弱的小鸡子。
可我是帝王,帝王从来不讲身材,是讲帝王气度的。所以没他高又怎么样,我照样抬头挺胸,拿出十二万分的威严气度,用藐视渺渺苍生的眼神,施恩般淡淡地瞥了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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