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的那天,均臣与炳仁同到兆丰花园。乘廿路电车至静安寺跳下,步行至兆丰。一路均为公馆﹑花园﹑别墅,令他们寒酸子样亦似乎有了到了外国之感。兆丰门票五角,大门进去有许多紫罗兰,以及黄的红的草花很有秩序地排着,黄的鹅黄与大红的配在一起有说不尽的美。四周点缀着人造土山﹑树木﹑浅湖,遇有弯弯曲曲的山路,有樱花树。他们无目的地走着,到了动物园,笼内只有猴子及孔雀数只,狮虎等据说已运到法国公园去了。游客真多,多是青年的漂亮的小姐公子们,或西装笔挺,或旗袍簇新,有的挽臂同行,喁喁情话,有的排席草地,同饮一杯。在均臣他们看来,这些小爷小姐们本该很高贵的,反倒会席地大嚼起来,但又一想这原来是模仿西人的地餐。大门之西有一高土岗孩子们都在爬,他们俩亦去奔了几次。后又至各处尝览,再至一湖边假山石上休息一会,觉得走得乏了,且时候亦不早,地方亦走遍了,就此回来。在静安寺下车,想去瞧静安寺,但正有人作吊,里面冰冷气出,只得出来。
晚上均臣同幼臣到姨母处,姨母处因后楼隔壁人家已搬走,于是合而为一,比以前大得多了。姨母讲,家麦之事仍僵,家麦夫妇二人性情一样,对于二舅父向他们要钱竟作为“刻诈”论。呜呼,彼与畜生何异,那怎不叫人气破肚子?姨母还说,那姓梁的捕快要皮衣一件,家麦偏不肯,说告法院去也可以的,姨母觉得家麦不知利害,气得预备与之断交。讲到这里,姨母不知为什么又顺便上均臣来了,似乎均臣也犯了什么罪似的,并又提起从前的事。均臣大声辩论,并声明自己不会像家麦。这时,阿芳这黄毛小娘在旁边也在冷笑讥之。均臣不乐,便与幼臣出来,一起去莉霞那里。
莉霞的小女儿股上生红廯,又耳烂,均臣叫她还是去看医的好。莉霞接着给他们出示一账簿,说泉已自己私做生意了,是将厚利的生意自己来做,薄利的生意给店中。均臣见其帐记,是红棉公司、金山行等的生意,每笔可赚到五分利甚至对本利,已有千六百余元生意做下。如果通以五分利算,可赚千元矣。莉霞听了大喜,乐滋滋地说:“泉替还替我买袜子一双,要五十六元,又买丝棉六十元呢。希望今后生活可以富庶起来的。”均臣两兄弟看着姊姊的欢喜样,也替她高兴,便告辞出来。当他们回来时,电车人很轧,均臣与幼臣好不容易轧上去,在人堆中,均臣觉得蓝长衫被后面轧住,扯了一长条,均臣以为是扒手,回头伸手打了那人一拳,那人忙辩说人多,并不是他轧的,均臣见他看起来还老实,也就算了。下车后,幼臣说,他怀疑刚才轧均臣长衫的人好像真是扒手,好在均臣反应快,不然又要像裕元那样遭受损失了。
第二天,均臣又约国华去法国公园。他们乘19路至大世界,又乘10路至吕班路辣裴德路,门票一元。公园里面地方很小,只相当兆丰十分之一,多绿葱葱的树,少花。后又至坐落其中的动物园,除雀﹑熊﹑鹿外,尚有狮子一头,呆坐栏内,不声不响,很傻粗,不活泼,像条狗。又有鳄一条,产自扬子江,青皮露齿,很可怕,这里的许多动物都是均臣第一次见。
这几天,除了逛街、逛公园,书也读的少了,均臣只读了《红楼梦》和端木良蕻的《憎恨》。《憎恨》中对东北民众的言语风俗性格,都描得非常活泼,完全是位写实者,见其文,作者是乎似个无政府主义者。均臣读完了《红楼梦》末部,黛玉的身死和宝玉成婚之一节,真令均臣有一种说不出惆怅悲哀,二玉情种,被宝钗之相夺,贾母之,使黛玉之冰霜慧质幽魄诗魂葬送黄土一杯,而宝玉追望前情,看透世情腾入空门,令人叹人生何辜,定须受苦的吗?本来对于黛玉很觉悲伤,可是她成仙了,亦无什么可念了,而宝玉出家和宝钗的处境倒使人有些什么不安似的,非常念念于心。不知怎的,《红楼梦》看到悲伤处,自己亦好像身临其境,非常地难过起来。均臣听人说他很瘦了,但自己照镜子为何看不出,果然瘦了吗,大约是二玉的哀情感染也或是肺弱吧,但没有钱,哪有福气吃鱼肝油呢?假期过完没几日,就是一连四、五日的防空演习。早上在马路旁已有麻绳捆好,保长来通知说各房屋防空时需要将孝帘布挂起来,还说昨晚贵州路宁波路大火,人被烧死十九个伤十二个,要大家注意防火。均臣也收到通知,今晚益友社的英文课因防空也不读了。均臣对这个英文课十分头疼,其任课老师实在太不行了,前日的英文课更加大拆烂屎,只读一遍生字,说声“不懂问”,就让学生自己读,均臣因此愤而出,决心以后不再去读了。还是专心读日文吧,过两天就要日文小考了,这也是为了生存啊。对于身处敌占区的百姓来说,生存似乎比什么都重要,至于战争的发展结果,小老百姓又如何能逆料呢?
裕元早晨一进店就与均臣说,密斯包为了“不知什么”的原因被日本人捉捕入狱了,又闻被捕的人很多,统是泰州来的。裕元只是平淡地说一下,好像他对密斯包的事毫不感到着急和苦闷,接着反而大谈其京戏起来。均臣对此有些气愤,前几日还在一起畅谈的朋友今天遇险,竟然好像无动于衷似的,呜呼,血呢?魂呢?是否已不知去向了?刚刚还决心将日文读下去的均臣,这时心里面只有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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