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臣送来父亲的来信,父亲说母亲每晚只给他吃汤饭二碗,论谈之下不胜懮愁与悲伤,真是有气而难出。今日一早就这么多坏消息,让均臣心里不痛快。均臣读完信,就送幼臣到了店外面,当他看到幼臣满身的油迹斑斑,于是皱着眉头问衣服为何不弄清洁,幼臣却不顾好坏,一边走一边强硬狡辩,令均臣气得很,遂一边走一边责备着,幼臣犹不服,两人一路相责,不觉已至幼臣的店门口。幼臣进去了,均臣则孤立于门口,有说不出的难过苦闷,呆呆地站在那里。少顷,忽有一手伸入均臣口袋,均臣以为扒手,速忙夹住,回头见,原来是幼臣,幼臣低低说了声“阿哥”,就哭了起来,均臣亦觉得说不尽苦痛,就相行而流泪起来。不一会两人已息哭,说了几句话,心较活泼了些,才分手回来。
日中亦时觉寒冷,于是均臣加了件绒线衫。这些日,均臣觉得口气很热,大约气管又不好了,照理该吃些鱼肝油,可现在连点心钱都去问人家借,更没钱买什么鱼肝油了。
午饭后大家猜谜作戏,赵先生出一三字谜:“一轮红日上栏杆,几点疏星残月”。大家猜不出,还是均臣猜出部分谜底,是为“惡”
字。他说:“一轮红日”是表示去声,“亞”字栏杆形,但“心”不知应该是与“星”有关,赵先生乐着说:“还是均臣有才,不错,是‘惡’字,而“心”即作‘疏星残月’讲。”闲话一阵,大家便开始装硝碱。每次装硝碱最容易弄到手,炳仁的手被硝碱染得烂了一片,均臣亦有数处皮破很痛。装完硝碱,均臣又与裕元送货至外滩,路上又与裕元说起近日金钱之拮据,老板之专横狡猾,不胜悲愤。仰望无际之青天,俯视浦江之滔滔,均臣不禁长叹,何处是家乡,家乡虽在地之一角,而母亲亦在望天吗?亦在想念那易地的儿子而幽幽悲伤吗?均臣此刻暗自思忖,目前应先在生意上竭力敷衍,为的是生活,背地里努力求知识,将来实现他的志愿,那就是去种田,这与目前做生意也不矛盾,因要农具等设备亦需要金钱的。可是反过来再细想,心里仍是空虚,如虽欲去种田,却力不济而事不懂,更无知心之人,又叛亲离戚,再受旁人之讽刺交加,苦辩不得,被人视为粪土,虽有救泥腿子于水火之心,可如反被咬一口,又将如何呢?后来的十几年,均臣在不断向组织汇报自己的思想改造变化时,每写到这里,他都很惭愧也很可笑,想不起当时年幼的自己是如何有这种救市济农的思想。而再往后,到了所有人成群结队被驱往农村时,他又突然觉得自己是多么先知先觉,所以再写这类材料时,每当写到这里,他又是非常自豪的写下自己年轻时早就有的与农民相结合的思想。
回店后听葛先生讲起陆先生自乡下亲笔来信,要买白木耳及人参,并说其精神很萎顿。在信中陆先生也对于本店行政表示不满,说如钱小开的佣金及所加之帐何必这样多。这让均臣记起一次在姨母家,姨夫曾经谈起取佣金的事,他说钱小开的佣金葛先生一定亦有份的。均臣这时才明白,他们拿的佣金过分多了,不然,陆先生不会多话,而葛先生亦不会不懂做生意的。其实像大股东刘廷章、陆先生﹑还有张炳初他们在外亦常取佣金,并且给店中的生意都要拿的。但葛先生为何跟伙计们说陆先生的这些怨言呢,是否以后还要克扣伙计们的分红呢?此时,裕元顺便问葛先生,说下月起他要与其父分食分居了,不过其父处的一些杂务仍须他去做的,他要求下月起夜饭不在店吃,可否拿饭钱二百元,葛先生允之。今月起葛先生亦加伙计们的早点至每月九十九元,大家都认为如此则够,不用再饿肚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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