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筏子瞬间失了平衡,李阐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巨力掀倒,手在空中虚捞了一把,尚未摸到那神仙的衣角便落入河中,随着革船倾覆,之前一直平静的河面风浪乍起,一股水流急湍而下,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将那革船撕碎了。
李阐略通水性,深知此刻切不可慌乱,然而黄河水中泥沙太多,他无法在水中视物,只能趁换气的当口挣扎着寻找被大水打散的几人,那些筏工自不必说,陆迁是本地人,在河边长大水性自然不用担心,唯独那神仙……李阐想到这里,内心里一时连惧怕都忘了。
那神仙算是个地仙,秦岭一脉皆在治下,但过了黄河法力便毫无用处与常人无异,今日出门时又忘了问他水性如何……
浮沉之间,李阐抱住了身侧被水冲过来的一根浮木,稍微得以喘息,眼见上游又飘下来裹了件青色袍子的人,眼急手快的捞了一把,正是奄奄一息的陆迁。
李阐将陆迁上半身架上浮木,只见陆迁双目紧闭,嘴角青紫,额头有一片血污,应该是被撞到了头,靠着胸腹的一口气才没完全沉下去。此刻他们已经被冲到河湾一片水流较缓的地带,李阐解下腰间鞢带,胡乱将陆迁捆在浮木上,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忙扯下金鱼袋揣进怀中,才猛吸了一口气,又扎入水里。
然而大河茫茫,举目皆是浊浪,哪里还能看见神仙的影子,李阐奋力朝前游了几下,身上袍子吸满了水,束着他伸不开手脚,水又冰凉刺骨,没多时他便以无力了,一个浪推着他身子朝起浮了一些,他看见前方一个漩流处似乎有些异状。
李阐拼尽了全身力气靠近那漩流,先是不知道被水推出去了多远,之后又一并被卷了进去,天旋地转间他在一堆断木渣间拽起了那块白布衫子,手中一轻,才发现自己救起的是个不过总角的幼童。
李阐心里一沉,突然失了气力,那幼童本爬在块断桨上,本以吓傻,现在见了李阐才哭出了声,手脚在空里不断乱挥乱蹬,顿时失了平衡,差点从桨上滑下去。
李阐被他一脚蹬中心窝,没防备呛下去一口水,他本就已是强弩之末,登时就被水吞的没了顶,沉下去之前,他用仅存的最后一丝力气将那小儿托了一把。
沉下去的那一刻,周遭的一切似乎都离他远去了,他仿佛回到了七岁那年,在大明宫的那一夜,突如其来陷入的无尽黑暗,一切都是从那一夜开始改变的,就在他意识到自己要死了的这刻,他醍醐灌顶般明白了自己名字的意义。
死而复生,是谓之蝉。
小蝉……生死之间,仿佛有人在心底唤他,李阐心念转动,求生之欲被唤醒,在水下猛然挣扎起来,不得章法的扑腾了两下,脚底突然触到了一处硬物。
有了借力,他腿上蓄劲一蹬,朝水面升去,眼睛并不能睁开视物,只觉得有一股白光在脸前划过,身体突然轻省了不少,终于被他挣扎着出了水。
李阐差点被憋死在水下,水里泥沙呛的他口鼻胸口皆是一片火辣辣的疼,脚下软绵绵的像是已经踩到了河底淤泥,李阐不敢大意,看清自己已经离河岸不远,展臂奋力朝那个方向游去,然而身后又是哗啦啦的一阵水声,似是有什么东西从水下钻了出来,李阐仓促回身,只见一条水柱如巨龙取水,将浑浊河水卷上半空,其间隐约透出点白龙的影子。
那水柱腾了几丈高,陡然倾覆,河水似暴雨落下,在这漫天漫地的水中,李阐终于看见了那个顺水飘来的白色身影。
等李阐将白帝从水里一步步拖出来挪上岸,整个人也瘫倒了,趴在河岸滩涂上半天都缓不过来,经此一役,死里逃生,他此刻才觉得周身酸痛,寒气入骨,而在水中恍若无知无觉的白帝一离了水,马上转醒,剧烈的呛咳起来。
李阐耳边听见他的响动,终是放下心来,闭上了眼睛。
他觉得自己只昏过去了短短一瞬,便被一只冰凉的手拍醒,他嘴唇动了动,却连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那双手的主人见叫不醒他,随即换了个方向,两手从背后扶住他肋下,将他上身朝起来抱了抱,接着在地上缓缓拖行起来。
滩涂皆是淤泥,松软易陷,那人踉踉跄跄,又拖着他,不知道用了多久才走回岸上,李阐有心想让他停下歇一歇,但自己也是仅存了一丝意识尚在,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之后连这一丝意识都消散了,他彻底陷入一片死黑之中。
再次醒来时,眼前的光线让他半天回不了神,终于看清那是一团火,五感六觉姗姗而至,他意识到自己正躺下火堆旁,身上干燥温暖,身下是条旧褥子,他才一动,胸腹内只觉得有一股腥气直冲而上,猛的吐出口混着泥沙的黑褐色血来。
那血点差点溅在旁边那人的袍子上,李阐目光朝上,白帝正要伸手扶他,两人对视一眼,白帝却收回了手,眼睛也只盯着那团血污看。
李阐吐出这一口郁结的血块,浑身上下反到轻省了不少,他撑着身子坐起来,开口问了一句“这是何处?”那声音嘶哑难听,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白帝走回火堆对面,不多时端了一碗水过来,碗是民间常见粗青瓷,碗里不知道加了什么,在碗沿堆了一圈灰黑色的沫子,李阐此刻却也顾不得那许多,就着白帝的手喝下去,倒是未尝出来有什么怪味,那水看着热,入口却是冰凉,一路向下,五脏六腑似乎顿时少了些烧灼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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