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世雄关,若说秦国的函谷关可称天下第一,那么论险峻和坚固,太行八陉之一的井陉关理应位居二三。此地四面山势巍峨,峭壁陡滑;两山之间包夹一道深邃窄道,车不得方轨,骑不能成列;关口位于万仞丛中,形若龙喉。扼守此处,如关上了邯郸的西北大门,虽千军万马不可突。秦军兵力虽然数倍于赵,然而赵军占据地利,深沟高垒据守,四十万大军便难以寸进。
但王翦既然身为秦王最为倚重的老将,自然不会不做任何准备便强攻井陉。这一次他带来的秘密武器,是上百架精心制造的床弩。如弩车、投石机等大型攻城器械,原本只能在平原之上移动,用于攻击城池,很难运入山地;而如果仅靠人力互射箭矢,那么赵军居高临下,弓箭的射程必然较远,以强弩之利闻名天下的秦军便无法发挥优势。但这一次,王翦得到巧匠世家公输家族助阵,将改进后的床弩拆卸成数个较小的部件,再由人拉、由马驼,分批运入太行山区,在靠近井陉关口的地方重新组装起来。同时秦军麾下久经训练的弩兵部队分为三阵,每七人合作操纵一具床弩车,在将领的指挥下,昼夜不息地向井陉关上的守军射箭攻击。这些弩兵以“神武弩士”为名,旗帜、衣袍上绣着传说中后羿射下的金乌,在灭韩一战中曾立下大功,威震七国。这一次攻赵,又是他们大显身手的好机会。床弩的射程长达八百步,威力可以穿透三层牛皮的大盾;而关墙上的守军所射弓箭,最多只能达到二三百步,因此只要秦国的步兵不主动攻击,赵军再怎么反复劲射,也无法伤到他们一兵一卒。反而关墙上的塔楼被射得千疮百孔,守军中矢伤亡者甚众。所幸井陉关前的山道太过狭窄,数百架床弩无法尽情排开,威力有所稍减。
神武弩士一连攻了几日,赵军只能被动防守,不断加固关墙和营垒。王翦推测敌军士气已大为下降,便派遣一支奇兵,沿小路偷袭在高地据守的赵军。不想李牧早有准备,绕后而伏击,大败之。秦军受此一挫,更加谨慎,从此步兵不再主动出击,唯以弓弩射之。双方战战停停,陷入了僵持。
然而李牧深知这种僵持是无法维系长久的。情形与三十年前长平大战时的对峙又有所不同。那时秦国大军还要依靠从国内不断运来粮草,而如今,太原、上党、河内都尽归秦国所有,屯粮之地触手可及,根本不存在后顾之忧。相较之下,赵军自出兵以来,军中的供给便日日短缺,后方粮草迟迟不到;李牧接连派了三四个人去邯郸催粮,都如泥牛入海一般没了消息。他日夜难安,计算着军中余粮,自知已无法支持太久。必须在旬日内给予秦军重击,令他们主动撤军,此战方有胜算。
尽管气候渐渐转暖,站岗的时候再也用不着缩手跺脚,脸上的皮肉也不会被刀子一样的冷风划开;但与之相对的,疫病开始在营中蔓延;滋生的虫豸也越来越多。嗡嗡叫的蚊蝇叮在伤兵的残肢上,赶走一批又来一批。每个容纳伤患的大帐外面都堆积了不少被污血浸透的麻布,还有从伤口里挖出来的血块和腐肉,被暖阳一蒸,顿时散发出一阵阵异味。
“不妙。”司马尚带着盖聂在营中巡视,指着这样的杂物堆道,“你带些人来,这些都要烧掉。”
“诺。”
盖聂抬腿要走,却迎面撞见一队士兵抬着数个担架走出了营帐;担架上隐约可以看出个人形,但都连头带脚盖上了一层草席。
两人赶紧肃立在道旁,为他们让路。
抬尸的士卒脸上看不出哀恸,亦看不出恐惧,只有千人一面的麻木。
“士气有些低落。”司马尚待他们走远了,才望天长叹。“你看这树上做窝的燕子,它们衔来的,可都是坟上的新泥啊。”
盖聂的目光追着飞鸟,一言不发。司马尚本以为他会像以往一样默默地走开、去完成交代给他的任务,却听盖聂忽然开了口。
“司马将军,最近我常常在想,何谓国?国为君王?为社稷?为朝堂?为黎民??”
司马尚眉心一蹙。他深知盖聂一般不开口,开口便常常犯人忌讳的本事,赶紧将他拉到偏僻处。
“慎言。”
“古时候的三皇五帝,以公正明德治理天下;那时的天下之主,贤则四方归附,不肖则人民离弃,是为上古之国;而自夏商以来,所谓的一国之君,却并不是因为贤明获得的王位;黎民的归属,也并非出自人心的选择。那么这样的国,到底为何而存在?君主占有土地、人口、赋税,颁布法令,人人都得依从,所依据的又是什么?”盖聂一看四下无人,说话愈发没了顾忌,“以我国为例:我曾游历河间一带,晋阳、太原是被秦人强行夺去的赵国故地,那里在秦人的统治之下,赋税沉重,法令严苛,轻罪重罚,民生确实艰苦;然而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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